隔岸荣光
我永远记着那日的光景。
刺眼的阳光，喧闹的篮球场，迎着十里春风，最好的年纪。百日誓师大会上，我拿着本应交还回去的麦克风，倾尽自己十八载来全部的勇气大声呐喊。
“我想告诉一个人，那个站在顶点，不可一世的人——有人在连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默默的仰望了你很久。”
“今天我站在这里说这些，不是为了哗众取宠，也不是为了成为众人茶语饭后的谈资，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最后的一百天，让我再拼了命的努力一次。因为我不甘心就这样无始无终，你等着看吧，下一次，我要和你在世界的精彩处相见。”
任眸光跨越千古流年，万古河山，我总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一眼锁定他的影踪。
在主席台上君临天下的感觉不错，千千万万的事物都变得那么渺小，可我还是能清晰的看见他任何一个表情。以及，电光火石一念间的对视。
我笑的灿烂，向他招了招手。
人潮汹涌，但我相信他一定看见了。
——
从这份本就是错的情愫悸动开始，我就清楚的告诉自己，他并不属于我的世界。
大概是习惯了十六载不温不火的平庸日常，遇见他的那一刻起，我才真的明白，赤忱而纯粹的情感究竟是何模样。
高一还未分科时，同在一个班的屋檐下，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见识到了他的桀骜张狂。
先不说他明目张胆的指责政治老师的阶级立场，直接被请出教室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也不说他遥不可及的质疑英语老师的口语发音，甚至用我们谁都听不懂的单词和语法反唇相讥。
就说他在全年级录着像的历史公开课上，挑着个眉直接硬刚我们的副校长兼历史老师，说你讲错了，罗马历史不该被你讲成这样。
世界都安静了，我到吸一口凉气，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祈祷了三千多万句哈利路亚。最后也没能让他逃脱被记过处分的结局。
记得那天下午，正好是我跟他留下负责室外卫生检查，他吊儿郎当的围着教学楼转悠着，日暮的霞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我正想着，怎么打破这尴尬的僵局，再不济也要在独处的时候给学神留下个好印象，却不想他却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我。
他的眼睛一向是好看的，哪怕是错觉，我也总觉得有春风待渡，繁星常驻。我与其隔岸，只得仰望其的骄傲与荣光。
我一瞬间哑了口，眼中像是暂存了雾。
高一刚开学那会，我和他的关系泛泛，却因为是同桌的缘故，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跟他能比跟别人能多聊上几句。
而这会，他正皱着眉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不就是记了个过吗？爷期中随便考考得个二级实验奖章顶他十个大过。还有，你干嘛也是一副这种表情，难道身为一个精罗，你也觉得我说错了?”
遭到他的质疑，那可还得了?
我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恭维的话就想是不要钱一样从嘴巴里批量生产。
“别啊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学神同桌，我跟你的立场完全是一样的哈，我只是觉得你狂……啊不是帅的过头了容易遭人嫉恨吧你说，你可千万别因为这破事不借我抄理化作业啊——”
然而，我这次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他撇了撇嘴，送给我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大白眼。转身就要潇洒离去。
我瞅着这室外卫生还有大半个校园没检查完，这家伙又一副要开溜的模样，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年级第一的宇宙无敌学神，当即急了眼。
“不是你卫生没查完呢你干啥去给我回来。”
“你自己查吧再见，还有从今天开始我再接你一科作业抄我就不姓——”
“啊啊啊啊学霸霸不要啊学霸霸！！”
“……啧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谢邀，节操什么的，有化学作业错一堆刘老师的夺命追魂连环催命吼重要吗。”
“……yysy，那倒没有。”
看吧，在吐槽老师这件永不过时的事上，学神跟学弱也是可以奇迹般的达成共识的。
——
他的成绩好到什么程度呢，反正用我这小脑瓜子死命的想也只能得出一个词。
那就是人神共愤。
教务主任兼历史老师兼班主任的老汪同志不止一次的趁这家伙逃课溜去数竞教室自习的时候跟我们吐槽。向他这样的学校方式，上课不听笔记不做，是绝对走不远的。
然而呢，每次成绩出来，好家伙又是三校区第一，我仿佛听到了汪sir被疯狂打脸的声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跟学神讲什么学习常规，当然，人家不正儿八经学习也能考好那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到我这儿就变成了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
不止一次，连续二三十分钟对着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我只觉得我的生命权身体权健康权受到了严重的侵犯，说好的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呢——我看这破题没有任何想法思路，倒是只想哐哐的给它磕几个响头。
然而，每当这时，他就会把小脑袋伸过来，瞟了一眼恨不得把我鲨掉的题，然后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哼。
好家伙，我恨不得直接把他脑袋拧下来。
好在你学神还是你学神，嘲讽完尔等凡夫俗子之后，还是会乐于助人的将这题以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方法讲一遍。
我谢谢他，真的，发自内心的。
——
我先前只是觉得好笑。
无论是他拿着一件校服外套披在头上装作星月异教苏丹，还是他打球觉得不尽兴于是把羽毛球换成毽子。那时我只觉得他特立独行，觉得他惹眼，可到头来啊，却发现真正移不开目光的是自己，陷进去的也是自己。
承认吧，他是不同的。
而有时我也是怀着侥幸的想着，在他眼里，我是否也有那么一点不同呢？不用多了，一点点就好——
但我向来不敢知道答案。
高一下学期期末分科，早自习时，他主动问我要选什么。我愣了愣神，随即苦笑。
“不是我选科，是科目选我，我那烂到没眼看的理化生成绩……我除了全文还有什么能选的吗。倒是你，门门课成绩都那么变态的好，怎么说，要选全理?”
他沉默了一会。
“我要是说我也选全文呢。”
我差点没忍住把刚喝了没两口的豆浆喷出来。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了看教学楼外，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没错，世界没有颠倒，时空也没有错乱。于是，我带着满头的小问号，以最为迟疑的声音开口。
“你?全文?”
他挑了挑眉。
“怎么，不可以?”
我撇了撇嘴。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质疑你那灵光的不行的脑壳瓜子里是不是多了个坑。”
倒不是我歧视文科，毕竟我自己选的就是这玩意，退一千万步讲，我也没必要歧视自己不是?
只不过，无论是从赋分还是未来的专业选择来看，不得不承认，理科是要比文科占优势的。
然而那天清晨，他这一番脑子有坑的承诺，却成功的让我悬着的心莫名其妙的放了下来。
我似乎不再畏惧高二的到来了，因为相同的选科，起码我们不必相隔太远，起码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探明自己的心之所向，再怀揣着最为赤忱的执念与热爱去奔赴以往。
可口头的言语，算不上承诺，更谈不上什么誓言，就连违背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都是年少无知的玩笑话罢了。
他最后还是选了全理。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立场，可我还是恨不得立刻跑去他的面前质问他，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么做了，只不过这交流方式隔着一个手机屏幕。
这次他倒是没再像鸵鸟一样回避。我看着他回复的消息，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
他是骄傲的，是不可一世的，我想，这三个字的解释便代表了全部。
青春珍贵荒废不起，在最好的年纪，我们注定要离别去奔赴属于各自的未来。
遗憾是注定的。
到头来却只能叹一声殊途难同归。
——
说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一个市状元的苗子，理科成绩那么优异，想要选相对没什么优势、长期以来被轻视的全文，因而进不了理科的尖子创新班。那么无论是校方还是家长那里，都会有很大的抵触压力的。
为了一个无意的承诺付出太对，不值得。这是他纵然不愿倾诉，我却依旧能明晰的。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太自私。这明明是他所理做出的最好选择，更何况那本是无意发，以未来和前途为代价所做出的承诺，无论是谁也都承担不起。
不该去责怪些什么的，更没有立场去责怪些什么。但别谈什么结不结束的了。
毕竟，放不下。
高二开学的那天阳光刺眼，同新班级站在校运动场上，听着新学期的动员讲话，我的心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知道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那熟悉到几乎陌生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他正站在主席台上，作为高二学生代表进行演讲。
那一颤间，我突然就明白了。
像他这样的人本光芒万丈。我跟他间隔着无涯的天堑，或许在某个时刻，他给予了我穹天照彻的灿灿星火。
可那又能如何呢，他本无意经过我的世界。我与他之间，隔岸山海，心雾难散。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
奈何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刹那间抽根发芽，肆意野蛮疯长。
于是我一改往日的沉寂，开始参加学校乃至省事组织的各种活动，使劲浑身解数不是为了那一张张奖状所赋予的骄傲，而是为了公告栏上，亦或是升旗仪式表彰上，我的名讳能多次落入他的心底。
无论用什么方式，我不想就此被忘却。
我要让他记住我。
相隔对岸，不知何时，他已然成了我竭尽全力也要奔赴的荣光。也终有朝一日，他不可一世，我风生水起。
一年半的时光转瞬即逝，舍弃了不擅长的理科，拼了命学习的我也终算是有了一个能看得过去的，甚至是值得骄傲的成绩。于是，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上，我如愿以偿的站上了主席台，成了那领誓人。
校方对大会的重视程度之高，无数次的彩排之后，终于迎来了声势浩大的宣誓。一切都如先前预设的那般，没有出现任何纰漏。然而，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之后，我却没有把话筒还给主持人。
因为我的举动，大会的流程就此中断，时间似乎暂停了一般，全操场上几千号人大眼小眼的齐齐盯着我，而我却全然不顾般。
任眸光跨越千古流年，万古河山。过春风十里，翻越茫茫人海，我总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一眼锁定他的影踪。
电光火石间的对视。我不再回避什么，笑得灿烂。
然后，我倾尽了所有的勇气，做了我这十八年来最为疯狂的一件事。
事后，我自然是被请到了教导处蹲小黑屋。教务主任兼历史老师兼文科班主任的老汪同志给我开完了处分过后，一脸严肃的问我。知错了没有，要是态度良好，改错积极就从轻处罚。
我眨了眨眼睛。实话跟他说。
“汪哥，不瞒你说，我还就真不后悔，毕竟当着全校的面疯一次的感觉真的特爽，你就算给我记大过我也不后悔。”
看着汪sir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我似乎突然感受到了某人三番五次违反校规校纪的快乐了。
天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多么欠揍。
——
那么，他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赤忱，热爱，纯粹，希望，骄傲，光芒。或许是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当然，愤懑难过有之，不和谐的音符亦有之。不过，有他在的高中三年，终归是圆满的画下了句号。
嘈杂的人声伴着广播中循环播放的考试事项，构成了名为高考的协奏曲。铃声响起，看着考卷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题目，我心中充满了感慨。
合上笔的那一刻，我心中有的不是英雄收刀入鞘的骄傲，而只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走出考场，我与汪sir拥抱，高中三年的相伴，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红了眼眶。
他告诉我们。
“这不是重点，而是起点。孩子，你们将迎来崭新的未来。”
我哽咽着回答。
“老师，谢谢你。”
高中啊，它本就是人生的一个试炼场，我们要做出生命中一次特别重要的抉择，这三年里苦涩喜悦交杂，我们在最好的年纪，致敬不甘平凡的青春。
对岸是荣光，彼岸是现实。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怀揣着梦想与热爱，纵然隔岸，也依旧奔赴那山海。
而我终是为这三年的努力，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那天我在校园里漫步，用双脚丈量了宿舍楼和食堂之间的距离，收拾了有半个人高的辅导书和卷子，最后跟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告别。
做完了这些，鬼使神差的，我又一次的来到了操场。因为我又想起了他——
那个虽然一直都存在，却似乎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很久的桀骜少年。
一切都是百天前的模样，炎夏将至，晚风却依旧清爽，似能吹走一切愁绪与疲惫。我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一次站上了主席台。还没有下晚自习，偌大的操场只有我一个人，空空荡荡。
无由来的怅然若失之感，我心中起了雾。
于是我拿起手机，目光定格在那个从未播出的电话号码上。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再逃避犹豫了，一切都结束了，与他之间的故事也终该有个结局。
我要告诉他，他是不同的，他是第一无二的，他是灯塔般的光芒，他是我心底永恒的，隔岸荣光。
拨通，接通，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我记得那个沉夜之下我说了很多很多，有关于过去，亦有关于未来。有关于复兴罗马帝国的辉煌，有关于开着坦克杀进莫斯科重建苏维埃的荒唐。无论是梦想亦或者是现实，都被我以最为赤忱的方式，毫无逻辑的倾诉着。我想告诉他，暗恋一束光真的很累，如果可以的话，那个长期居于暗处凝望的小姑娘能不能走出来，光明正大的去爱你。
但他却没有一句回答。
沉默，永无止息的沉默。紧接着，我听到了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失魂落魄的看着7分31秒的通话时间，我似被抽去全部的气力般，不住颤抖，扶着主席台上的围栏，维系着我最后的倔强与骄傲，但此时我却只想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濒临崩溃的情绪下，我并没有听见那急促向往奔来的脚步声。而实际上，这三年来我总是过度沉浸于自己自卑的小世界里，于大雾间躲藏隐匿，故而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了另一人深沉无言的凝望。
其实，心之所向的荣光早已翻山越岭来到对岸，他带着星辰大海与我双向奔赴而来。
还好大雾四起，还好大雾散尽。
沉溺下坠间，我跌进了一双温暖的臂弯。
他说。
“回头。”
——
END.
——
根据个人经历改编，写给我的少年。
之前那篇《他是年少的欢喜》 总是被读者宝贝们直呼意难平，遗憾有之，缺陷亦有之。那么，时隔四月。这次就以一个童话般美好的结局收尾，平复一下心中的执念吧。
以春风十里，吹散大雾四起。
所以，这篇应该就是我和他的故事系列的终结篇了。文中有真情实意的倾诉，有对未来高三的展望，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无论如何，故事都只是故事。
正如这篇的题目一样，彼岸是荣光，而此岸是现实。
我不知道我跟我的少年最终会有何种结局。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高中三年里拼尽全力的去努力。是为了他，亦是为了我自己。
正值青春，最好的年纪，一张张答卷书写的是未来与梦想。至于其他的，无论是欢喜还是悲怆，这份悸动的情愫，都且将它交付给时间吧。
我总是很喜欢他的说说。
“虽不能尔，心向往之。”
我们一起奔赴下一场山海。
——
我们之间最真实的故事:《若风起时》
不出意外的话这篇应该是终章了。
——
20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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