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 Chitose_悔木难缘

补档区文手

纪元


  “You Are The Hero,我的欧陆君主。”

  

  ——


  这是最后的战场。

  

  屋内的烛光明灭,弥留之际,他看着身旁众人神色不一的面孔,再无心猜测其中的阴谋阳谋。

  

  疲倦,他疲倦到只想闭上眼,就此与这个世界永远的诀别。

  

  恍然间,他听见屋外的细雨声,浪涛拍打着礁石,呼啸的风在圣赫勒拿岛上怒吼着。一切都在飘远,仿佛这刻世界的时间都在倒流,倒流回一切都未发生时,最初的模样。

  

  这是最终的生死场。

  

  万物的色彩褪去,他再听不清周围的人或是急促,或是悲戚的哭号。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无边的黑暗将他吞噬。

  

  就这样结束了吗?

  

  可偏偏就在此刻,有什么仿佛冲破了无尽的桎梏,在这黯淡无光的永夜里横冲直撞,誓要将天际砸出一个裂隙,透出黎明的光亮。

  

  “不该这样结束的。”

  

  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他信步走向未知,于是昼夜颠倒,于是晨昏交接。在一切虚无即将崩坍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伴着久违的热忱与悸动。

  

  一字一句落在他的心头。

  

  那个声音说。

  

  “拿破仑,回头。”

  

  ——

  

  岛,仍旧是一座岛。

  

  他正努力的适应眼前着刺目的光亮。

  

  耳边依旧有什么声音在环绕着,是谁人的慷慨陈词,那么的熟悉。

  

  于是他抬头,透过岁月的光影,凝望着那双澄澈通明的眼眸。

  

  哦,还真是惊喜。他想。

  

  是濒死时神明赋予的一念垂怜吗,他竟然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科西嘉,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奈何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思索,几声枪响刺破了阿雅克肖城长久以来的静默,又是一次博弈,一场政治与军事上的交锋。奈何临时组建起的国民自卫军在经过正规训练的法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转瞬间便被击溃,作鸟兽散。

  

  唯独曾经的自己,还蓦然的伫立在原地。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科西嘉不应该作为法国的一个省份而存在!它应该是独立的,是自由的!需要一个人领导人们进行抗争!科西嘉需要一个英雄!”

  

  他听见了昔日自己的呓语,愈发激动,到最后竟然成了声嘶力竭的大吼。

  

  而他却只是冷眸旁观着,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时空,他能做的也只有观望。

  

  余下几分感叹,曾经的那个少年,或许也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吧。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直觉得这世界存在太多的不公与黑暗,于是便义无反顾的想要去改变,去创造。

  

  纵然那时的他啊什么都没有,却已然能下定决心抛却了一切全然不顾。仅凭着骨子里的那股狠劲,斩断了所有的退路,逼着自己向前,向前,永远向前,再不回头。

  

  他笑了笑,不去评价昔日少年身上的那些是非对错。因为这些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从始至终,他只愿施予他无尽的凝望。

  

  ——

  

  那时的法兰西,亦经历了太多的动荡。

  

  满目赤字,重新召开的三级会议,无尽的争议与分歧,巴士底狱浩变惊起。


  王权终舍,黜废冠冕。


  人权虽宣,共和维艰。

  

  路易断首,反法硝烟。

  

  战争,混乱,人民起义。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了法国大革命这一曲狂躁血腥的交响曲。

  

  这是个绝望的时代,却也是个充满希望的时代,他想。无数的传奇兴起更迭,却又在凄寒凛冽的风中被撕扯飘落。

  

  “混乱终止,法兰西需要一个英雄。”

  

  于是,亦如曾经那般,他看见自己再次逆着汹涌的洪流,逆着千万人的方向奔向那光点。

  

  土伦,图存。热月,血溅。

  

  三色旗缄默不语的注视着一切,时代的更迭,大革命间一颗又一颗新星的崛起与覆灭,却唯独他身披锐光,持续书写着荣耀华章。

  

  而不经意间会眸时,亦也有人在阑珊灯火处等候。他也曾自嘲道智者不该入爱河,可直至灵魂交汇的那一瞬他才发现,萌生的情愫从不由他来掌控。

  

  奢华沙龙上的那一瞥,珍母色的羽毛扇一弯,白皙的指尖一根一根的拨开扇骨。那双多情的眼眸似若深邃湖面上的一轮新月。仅是一瞥,他便为之沉沦倾倒。

  

  亦奠定了两人纠葛的命运,直至一方尽了余生。

  

  “约瑟芬。”

  

  他看着过去的自己与她笑谈风声,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知如何倾诉表达,千言万语终只化作了她的名讳。

  

  他们最初的婚礼并不盛大。可身着婚纱的她依然是那么美丽,粲灿一笑与几十年后记忆中的另一个她所重合,这份被神明眷顾的美丽,仿佛岁月从未在其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抚摸她的面庞。可在指尖触及这虚无时,顷刻化成了灰烬。

  

  下一瞬间,他来到了北意远征的队伍中。枪炮的轰鸣与嘶吼,千万人的齐声呐喊震彻苍穹。

  

  是啊,他应继续踏上征途。不应因任何事停滞亦或驻足。

  

  因为,这是他命定的路。

  

  ——

  

  记忆又转向了一幕。

  

  伴着乘渡重返巴黎,远征埃及也算画上了一个句号。浩汤黄沙漫天,锋指尼罗间,千年狮俯卧。他想这场征伐自己定是胜了的,奈何却只能用这种方式进行“凯旋”。

  

  他在赌。

  

  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把握的得当,他会离自己的梦想更进一步。可风险同样是大的,稍有不慎,亦会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呢?他是个天生的赌徒。雾月政变的前夕,他凝望寥远沉夜,不屑于将虚无缥缈的希望解脱于所谓的神明,他相信的永远都是自己手中紧握的剑。

  

  他坚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于是真的他成功了,以第一执政之名冠上。

  

  凯旋华丽的乐章激荡,三色旗沐浴着辉煌荣光,或许真正属于他的时代以此为序章,此时此刻,他的故事氤氲在塞纳河中静静流淌。

  

  膨胀的野心不可能就此满足,再往后呢?

  

  为帝自冠,万众瞩目时他为自己加冕。是历史的逆行倒施吗,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他是否能名留青史,以传说的模样。

  

  他知道如此作为后,前行的路将会更加艰难坎坷,却无所畏惧。只要战下去就好了,他会一直胜下去的。

  

  旌旗东挥,乌尔姆明珠碎落。三皇会战 ,俄奥俯首,一纸敕令终神罗。剑指莱茵两岸,兵临柏林之下,怯普王懦弱胆魄。

  

  这是属于他的丰功伟绩,奥斯特里茨的太阳是象征着他荣耀的权杖。四勋齐加于一身,功治震铄。

  

  他始终坚信着他会胜下去的。

  

  可他真的会,一直一直胜下去吗?

  

  他记得自由平等博爱的呐喊真言,记得自己以解放救赎之名进行的一场又一场征伐。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开始颠倒?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坚信的信念开始动摇,理想与现实间出现了一道如鸿沟般的离差?

  

  权力荣耀的光辉可以暂且掩盖这阴影,但却不能碾碎它的存在。

  

  有什么在坠落,有什么在消亡。徘徊于真理与谬误间,初衷与理性迷离在新秩序之下。

  

  或许一切在某个瞬间,已成定局。

  

  ——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次的时间跨度有点大,意识朦胧间他只觉得自己估计差点就要被时空裂隙的乱流劈成两半了。

  

  一段段记忆的更迭拥入,不同的情绪挤压在心头,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总算是将心情平复。

  

  半岛战争的累累白骨,孤舟起浪震声反抗。西班牙不满这新建秩序与他扶植上位的新王,深陷战争的无尽泥潭,十几载来,他难得彷徨。

  

  然后呢?

  

  然后他做了一个或许是他此生最错误的决定,远征俄国。

  

  重新以旁观者角度观望昔日过往的他甚至还自嘲的笑了笑,想着莫斯科的冬将军果然是战无不胜的。

  

  攻陷莫斯科时,没有得到丝毫的补给。他只能看到士兵眼中的恐慌与冲天的火光。从不信仰神明的他竟也在心中祈祷着渴望能有一线转机,可等待他的终只是寒原茫茫,狼狈至极的溃退。

  

  胜利的天平不再向他倾倒。

  

  不伦纳,莱比锡,失巴黎。

  

  难得扬眉吐气一回的欧陆君王们大肆渲染这败局,口诛笔伐,亦如利剑般狠狠差如他的心脏,将他长久以来的骄傲解剖。

  

  “他是来自科西嘉的怪物。”

  

  “他是一切制造灾难的罪魁祸首。”

  

  在他们眼中他永远都是可怕的异端,自地狱而来,所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才能把他拖回地狱。所以他必须一直战下去,只有以战止战才能暂且捍卫他这逆行倒施的帝国。

  

  而他不可能永远胜下去的。

  

  所以他一旦败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便都会化为泡影。于是他们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着一切,最终自以为仁慈的将他流放到了厄尔巴岛上。

  

  一切应该就此结束了吗?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这样的,但他们都不是拿破仑·波拿巴,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屈服。

  

  驱逐流放又如何?波旁王朝复辟又如何?

  

  他不放弃,决不,永不。

  

  于是一念决绝,他又踏上了熟悉的,疮痍的土地。他知道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真的再也没有退路了,却仍义无反顾。

  

  亦如最初那般,他只能向前,再不回头。

  

  他将重建他的城邦,在废墟之上。

  

  ——

  

  终了,又是这片荒原。

  

  这是他同第七次反法同盟的最后一战。

  

  震天的厮杀声,枪炮的轰鸣声。尚且灼热的,亦或是早已冷却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他漫步于这生死场。乌云蔽日,再看不见任何一丝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战场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如今的自己啊,不再信心满满,不再意气风发。他简直狼狈极了,从云端跌入了尘埃底,半跪在地上,再无人能将他寻觅。

  

  他没有等到格鲁希,可威灵顿却等来了布吕歇尔。最后一丝希望已然泯灭,他知道自己定然是败了。

  

  滑铁卢梦难圆。

  

  他看着那时失魂落魄的自己,听着那颤抖的声音,近乎绝望的喃喃自语。

  

  “我败了。”

  

  他眼里的光都碎了,仿佛有人碾碎了他的整个世界。倾吐着三个字时,心似被生生剖去了一块一样,凌迟般,鲜血淋漓的痛。

  

  只能止步于此了是吗,可他不甘。

  

  可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于是他大步向前,俯下身来与曾经的自己平视,透过那双眼眸,他看到了太多。

  

  科西嘉上倾覆欧陆的信念,意大利轰隆炮声中铿锵的誓言,狮身人面前短暂的困顿,发动雾月政变第一执政的执念。

  

  加冕为皇的荣光万千,半岛战争的白骨尸骸遍,远征俄国时的火光欺天自怜,厄尔巴岛的流放,百日王朝的终缚作茧。

  

  有什么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可有什么是从始至终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抬起了手,透过岁月的光影轻轻拭去了曾经的自己面庞上的血污,这是他倾尽所有勇气与气力所创造的最后一个奇迹。

  

  凝望着那双惊诧的眼眸,他只是笑着。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彻底消逝了,最后发时刻,他缓缓的说着,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站起来,你还没有输。”

  

  ——

  

  他这一辈子都不曾信仰过什么神明。

  

  到头来,却不得不感叹,这弥留之际所经历的一切,对曾经过往的回望,与曾经的自己相逢。都像是神明从指尖流泻出的美好与希冀。

  

  他自知自己这辈子做错了太多,可临终回望这正缪与对错时,终无半分波澜。因为这都是他的选择,仅此而已。

  

  人们都说他来自蛮荒。

  

  可他一生都不曾凭借谁的光。

  

  尘埃落定后,一切归于沉寂。这最终的生死场上,黎明苏生,天光乍现,迎来破晓。

  

  这是属于他的粲然纪元。

  

  他这一世,落子无悔。

  

  ——

  

  图拉真剑指向,贤帝之名引人神往。

  

  “哪管旖旎盛世锦绣,有无余席为我留。”

  

  ——

  

  END.


  ——


  部分引用自严东楼的填词《【拿破仑】怪物》,拥有原作授权许可(2022.4.24回想起来,故而编)


  ——


  2021.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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